邵队主。邵队主神射!邵队主威武!潘园之内,每个遇到邵勋的伍长、什长、队主乃至典计、管事等,都热情地打着招呼。谁的能力强,谁更能保护农庄的安全,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听说杨宝对邵勋很不服气,大伙就想笑。杨宝什么本事倚墙打打太平拳罢了,若无邵勋神射,乱兵能那么容易散去再说了,邵队主就算不用弓,单打独斗,你杨宝也不是对手啊。邵勋含笑一一回应,状似谦逊。吴前、黄彪二人跟在他身后,与有荣焉。曾经被邵勋揍过的秦三也叛变了过来,一起跟在后面,说说笑笑。这次算是打出名气了!黄彪得意洋洋地说道。整个正月,潘园这边应付了足足三拨乱兵潮,每次都少不了邵队主出力。秦三笑道:我寻思着,杨宝还别个屁的苗头啊!没那么简单呢。吴前晃着手里的马鞭,低声说道:上次那位王参军,听说来头很大。刘洽多有巴结,保不齐还得出什么幺蛾子。这……黄彪一窒,怒道:终日整这些阴私勾当。咱们厮杀汉,难道不是凭手里的家伙说话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吴前冷哼一声。秦三有些傻眼。自己刚刚对邵勋输诚,难道做错了我说——邵勋没好气地看了几人一眼,道:你们这般嚼舌头,哪点像杀伐武夫了这乱糟糟的世道,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刘洽、杨宝再上蹿下跳,自个硬不起来,又于我何伤安心整顿部伍,别想东想西的。诺。几人纷纷应道。邵勋想起了初见王妃的那个下午。她当时似乎遭受了什么冲击,心绪有些不宁,下意识想拉拢他。既如此,王妃应该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吧二月初十,在驱杀了最后一批百余乱兵后,潘园这边终于松快了下来。众人抓紧时间,开始了春耕。事情一件接一件,忙得让人目不暇接。二月下旬,之前一直滞留在洛阳的司空府督护、幢主糜晃匆匆赶来潘园。子恢来得还算及时。潘园正厅之内,王妃裴氏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妃见谅,最近忙于庶务,忽略了兵事。糜晃有些尴尬地回道。糜君还真是老实人。裴妃淡淡一笑。要说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实如此,她能有什么办法至少在夫君眼里,赶紧捞好处才是正理。这一点她理智上可以接受,但情感上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糜晃低下了头。作为幢主,乱兵肆虐的时候不在场,潘园事实上缺失了最高军事长官——哪怕是名义上的——稍稍出点差错,整个农庄就毁了。届时会发生什么财货被劫掠一空,人员死伤惨重,王妃这种豪门贵妇下场更惨,很可能被贩卖为奴,这让东海王的脸往哪搁但事情就这么让人无奈。世子司马毗在洛阳城内的司空府,东海王似乎就不怎么关注城外了。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拉拢名士上面。最近两个月,有多人进入司空府任职。丹阳薛兼,江东五俊之一,父祖皆仕东吴,世为显宦,为司空招揽,许诺参军之职。丹阳甘卓,东吴名将甘宁曾孙、尚书甘述之孙、太子太傅甘昌之子,许诺参军之职。如果算上火并之前刚刚招揽的王导,以及正在招揽的齐王司马冏的府掾祖逖,人就更多了。总之很忙。除此之外,对军权的争夺也日趋激烈。司空府的人才比起去年是多了不少,但胃口也越来越大,事情自然越来越多。作为跟随司空多年的老人,糜晃最近一直忙着招募溃兵及亡命徒,甚至奉司空之命,暗地里与禁军将官接触,着意拉拢。他也很忙啊!潘园的这一幢人,老实说已经没人在意了。老的老,小的小,济得甚事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就是全员东海乡党了——子弟兵嘛,信任度天然高一截。东海王不是很看得上这幢兵,糜晃同样看不上。因此,他最近除了帮东海王四处延揽世家人才外,还在想办法招募兵士。世兵制下,军士的地域性非常之强,不是那么好招募的。就比如刚刚溃散的数万豫州兵,他们在豫州诸郡有田地、有宅园、有家人,怎么可能跟你去外地当兵况且这也不合规矩。征发一地世兵去外地戍守或打仗,不是不可以,但都有严格的流程。譬如,豫州世兵如果去淮南,那么理论上这叫出征。出征有时间限制,一年、两年或三年,期间有分休,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团聚完再出征,直到彻底罢遣,结束此次军事行动。说白了,他们属于古典的耕战之兵。说是军户,不如说是农民,主业是种地,副业是出征打仗,技艺不精,训练不足,战斗力也就那样。与世兵相比,募兵是职业武人,不需要种地维持生计,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在训练、打仗,只要粮饷充足,可以全天候作战,没有那么多限制。糜晃招募军士,其实招的是募兵。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够他忙活好一阵子了。京中局势如何裴妃把玩着一件狐皮半臂,随口问道。长沙王忙于收拾残局,大小事务必遣人发往邺城相询,十分恭敬。糜晃说道:长安那位,已令先锋大军撤回,洛阳危局,似已稍缓。裴妃闻言,不置可否,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却浮现出几丝嘲讽。司马乂明明取得了洛阳的大权,为何还对远在邺城的司马颖毕恭毕敬,让他也实际参与到天下的治理当中因为诸王势力还很强,又以邺城司马颖、长安司马颙为甚,不拉拢他们,司马乂是坐不稳位置的。而这种所谓的平衡,在见多了大家族内部倾轧的裴妃看来,完全是与虎谋皮,双方的关系早晚会全面破裂。原因也很简单,他们都是司马家的子孙,谁不想效仿司马伦旧事,登基当皇帝呢能维持个半年和平,就很不错了。想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大战一起,谁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资粮都带来了裴妃不再想那些烦忧,径直问起了她关心的事情。糜晃松了一口气,连忙答道:战马二十匹、走马六十匹、挽马百匹、铠五十领、甲三百副、弓梢百根、弓弦五百、长矛千二百杆……说完,下意识揪了揪乱糟糟的胡子,五官纠结在一起,道:惭愧。仆身为幢主,懈怠良久,竟要王妃来提醒。确实,他这个幢主当得非常不合格。大晋文武官员虽说经常在位而不谋其政,但像他这样动不动消失,为主公奔走其他事务的,却也少见。他甚至连本幢还剩多少人都不知道,日常训练之类更是疏怠已久,连各队队主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子恢以后还是多来来吧。时局丧乱,将来如何,谁都不敢保证。说这话时,裴妃眼睑低垂,十指轻轻绞在一起,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彷徨、恐惧,只听她说道:潘园这一幢人,还是得抓起来。洛阳中军虽然紧要,但并不好拉拢啊。这……糜晃迟疑了一下。他似乎听出了王妃的语气,但并未起疑。妇人么,不就那样任你再高贵、再睿智,遇事时沉不住气是很正常的事情。之前王妃遣人至洛阳索要器械、资粮,王府诸幕僚不以为然,唯糜晃考虑到自己是幢主,王妃又身在潘园,故说了几句话,成功发送了一批器械过来——豫州兵溃走,散落的器械多不胜数,但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今日前来,先被王妃诘问,惭愧不已。现在看到王妃这么一副担忧、柔弱的模样,更是愧疚得不行,于是说道:仆明日就上禀司空,选送一批募兵精壮过来。裴妃闻言,美目一抬,似乎有些惊喜,旋又有些迟疑:募兵多为亡命徒,并非知根知底之辈,怕是不好管教。无妨。糜晃胸有成竹地说道:什长、队主仍由东海国兵充任,操训一段时日,就稳下来了。既如此,子恢还得多来几趟,主持整训。裴妃说道。这……糜晃又顿住了。不是不想来,是真没时间啊。整训部伍,是需要吃住在军营的,像他这种大忙人,怎么可能做到裴妃见状,螓首低垂,似乎有些失望。糜晃脸色纠结,想了想后,道:仆自然是要常来的。不过——唉,不知这样可好设一两个督伯,平日里由他们负责整顿、操演,仆有空就来,检阅军士……子恢此策甚好。王妃舒了口气,眼底满是笑意,道:微糜君,妾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糜晃舒了口气,打定主意回去后就向司空禀报,又随口问道:不知王妃可有人选潘园这边,终究还是看王妃的意思。妾一介妇人,如何懂得这些裴妃叹了口气,道:正月以来,乱兵肆虐,妾深居庄内,惶恐不已,好在将士用命,最终有惊无险。府中仆婢私议,有队主名邵勋者,骁勇悍捷,箭毙贼兵二十余,功推第一,或可一用。仆亦听过此人名字。糜晃脱口而出:莫不是那个阴结少年之人裴妃微微有些讶异,道:竟是他糜晃点了点头,道:队主杨宝、秦三出首相告,言邵勋阴结少年,图谋不轨。仆未及查问,拖延至今,惭愧。此人……说到这里,糜晃神色一凛,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却见裴妃掩嘴轻笑。原来是他。裴妃笑道:妾想起来了。杨宝、秦三曾与邵勋比斗,听闻被一箭射散发髻,跪地讨饶,许是结下了仇怨,以至于此。竟有此隐情。糜晃恍然大悟。他是老实人,但不是傻子。裴妃言语之中对邵勋颇有维护,他便就坡下驴,道:仆明日就回洛阳,禀报司空,请设督伯一职,整训部伍。若得允准,便提拔邵勋为督伯。若王府僚佐皆如子恢这般勤谨,何事不成。裴妃微微颔首。王妃过誉了。糜晃老脸一红,来之前还在卞府服了五石散,荒废了半日工夫,真当不起勤谨二字。裴妃轻笑一声,没继续说这个,转而问道:听闻令郎今岁已满十六正是。糜晃说道。不知可曾娶妻未曾。糜家少年郎,定是不差的。裴妃沉吟了下,道:妾会留意此事,或可为令郎寻个出身大家的新妇。糜晃闻言,面现激动之色,当即起身一礼,道:王妃厚爱,仆感激不尽。子恢何需如此裴妃双手虚抬,道:东海糜氏,劳苦功高,大王日理万机,费心者乃国家大事,妾为内府之主,自然要为大王分忧。子恢,安心做事即可。是。糜晃恭声应道。糜晃离去之后,裴妃又仔细端详起了手里的半臂。狐皮挺漂亮的,还是那位邵勋去山里猎得,进献上来。他的射术,确实挺不错。施点小恩小惠,好好拉拢一番,乱世之中也能多一点保障。对有才能、有本事的人而言,乱世让曾经极为坚固的社会秩序出现了极大松动,他们可能很喜欢吧有些人,死都不怕,就怕没机会啊。来人,把做好的戎服送过去。裴妃站起身,看着放在案上的一套大红色戎服,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