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目的地的路上,齐玄素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感慨。同样是四品道士,姚裴在地肺山上抓道士,张月鹿在各地抓邪教妖人,他在帝京城里抓老鸨,差距的确有些大了,可想而知,若无意外,日后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不过齐玄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帝京可能有大事发生,这就是他的机会,只要他能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就能更上一层楼。道门有停年制度不假,可道门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针对某些特殊情况,还有一种临时品级,或者说职务品级。所谓职务品级,并非实际品级。打个简单比方,某人被授予二品副府主,意思是只有做这个副府主的时候才被看作是二品太乙道士,一旦离职,便没有了这个品级,回归到原来的道士品级。可真正的二品太乙道士,无论有无相关职务,都是二品太乙道士,哪怕被贬成主事,那也是二品太乙道士。再有一点,职务的升降总是相对容易,在理由充足的情况下,副府主、副堂主可以安排执事一级,掌堂、掌府、掌宫可以安排主事一级,副掌教大真人可以安排副府主、副堂主、辅理一级,大掌教或者轮值大真人可以安排掌堂、掌府、掌宫一级。品级的升降却十分严肃,三品幽逸道士之前归属于紫微堂管辖,真人以及真人以上,则要通过金阙的审议。打个简单比方,张月鹿可以把齐玄素提拔为执事,却不能把他从七品道士提拔为六品道士,她能做的只是给齐玄素报功。这就是区别所在。临时品级一般用于战时,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会涌现大批优秀年轻人跃居高位,可停年制度又会严重阻碍他们的晋升,一个四品祭酒道士做副府主已经很不好看了,若是一个四品祭酒道士直接做到次席、首席、乃至于一府之主,那就更难看了,属下比上司的品级还高,这无疑会造成混乱,给上司统领下属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职务品级制度应运而生,平时等闲不会授予,哪怕是张月鹿,也没被授予三品副府主的职务,而是以四品祭酒道士的品级担任副府主。如果道门乱起,开始打破惯例启用职务品级,齐玄素又立下大功,那么掌握紫微堂的东华真人完全可以授予齐玄素一个职务品级,即齐玄素本身品级还是四品祭酒道士,享受四品祭酒道士的待遇,同时又是三品副府主或者三品副堂主,只要他还在职位上,他就是三品幽逸道士,便于他行使副府主权力,并在品级上慑服下属。等到年限资历够了,再授予正式品级。再有就是立功,一般都是职务越高,越容易立功。就拿齐玄素来说,若是他能破获以万象道宫名义行骗的大案,作为直属上司的石冰云自然就能得到一个领导有方的功劳,提前跻身更高的职务,也大大有利于日后的前途。不过也正如齐玄素自己所言,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还是先从眼前的扫灰开始吧。转眼间,那家“半掩门”的生意便遥遥在望,齐玄素一挥手:“不要放走一个。”灵官们动作迅速,很快边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周灵官一马当先,破门而入,齐玄素则迤迤然地走在了最后。正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齐玄素是第一次做实权主事不假,可接触过许多高品道士,也大概明白上位者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有样学样就是了。过去的时候,“半掩门”说的是最下等的妓院,去了之后没有什么茶围听曲,直接就做那事。如今的“半掩门”则是指没有文书的妓院,其实规格并不低,比如齐玄素来的这处绿翠下处,其规格并不逊色于春风楼,不说里面的装潢如何,仅就外面的飞檐、灯笼、门楼、影壁、玻璃窗,就已经可见一斑,院子很大,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砖,因为已经入秋,所以摆着各色菊花,每隔几步就有一盆,别说楼内灯火煌煌,便是院子里也灯火通明。不过齐玄素好歹是去过紫府、见过大世面的人,还不至于迷了眼睛,只是随意扫过,态度淡然。此时院子里的人已经被惊动了,好些个衣衫不整的嫖客想要逃走,都被蹲守的灵官制住,一个个抱着头蹲在地上。另外抬头就能看到二楼和三楼窗口,好些女子们正在向外张望,也是青丝凌乱,神情慌张,偏偏还衣衫半遮半掩,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部分敏感部位更是不可言说,实在是晃眼。齐玄素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倒不至于让他这位天人头昏脑胀,却也刺鼻。不必吩咐,已经有灵官给齐玄素搬来了椅子放在身后。齐玄素不知第几次感叹权力的好处,没有故作清高地推辞,不紧不慢地坐下。片刻后,本地的鸨母在两位灵官的“簇拥”下,来到齐玄素的面前,还算镇定,主动朝着齐玄素行了个万福:“给法师请安。”干这行当的人都眼力奇毒,又阅历丰富,不必齐玄素自报名号,仅从周围灵官对待齐玄素的态度就能猜测出齐玄素的大概地位。至于为何喊法师,也有讲究,如果齐玄素只是个五品道士,喊个法师不得罪人,反而有奉承的意思,就好似普通百姓见了随便一个黑衣人军官都会喊将军一样,核心理念在于礼多人不怪。之所以不喊高功,则是来自于常识,高功法师怎么会亲自来这种地方?故而有句老话,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好些个一辈子在书斋里的高品道士,在为人处世方面远不如这些下九流人物。不过道门的大人物们很推崇这种“老天真”,称其为赤子之心,所以花圃道士众多,不是花圃道士本身的问题,而是上面有人刻意引导的问题。齐玄素道:“我是新上任的帝京道府主事道士齐玄素,奉次席副府主之令,整顿帝京风气,具体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我就不废话了,让你的人穿好衣服全都到院子里来,否则我的人挨个去请,那就唐突佳人了。”老鸨最是圆滑,再有靠山,此时也不敢正面硬顶,赶忙道:“请法师少坐片刻,奴家这就去唤她们。”说罢,见身旁两位灵官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又道了个万福,赶忙退下几步,招过几个心腹管事,让她们赶紧去把姑娘们都叫来。又有个十分上道的妇人给齐玄素奉上今年的明前毛尖。齐玄素看都没看一眼,旁边侍立的灵官直接伸手拦下。妇人微笑着:“一杯茶而已,待客之道。”灵官面无表情道:“不合规矩。”妇人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敬佩神色,仿佛看到了青天大老爷。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从始至终,齐玄素都没有多看一眼。片刻后,莺莺燕燕们穿好了衣服,陆续从楼里来到院子中,热闹非凡。其实她们并不怎么怕查,因为无证经营又不犯死罪,顶多干上一段时间的苦役,然后等风头过去了,又可以重操旧业。至于这些女子为何没有文书,关键在在于申请文书也要花太平钱,有本的买卖当然不如无本的买卖。女子们自然也瞧见了在场中唯一能坐着的齐玄素,若在平时,她们自然要多看几眼,施展一番风流妩媚的本事,不过此时齐玄素周围都是身着黑甲的灵官,自有一股冷厉肃杀之气,让她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半分。周灵官按着腰刀来到齐玄素的面前,另外手中还拿着两本厚厚的册子,一本是账册,一本是名册。齐玄素吩咐道:“根据名册点名。”周灵官应道:“是。”小半个时辰后,点名完毕,不多一人,不少一人。齐玄素也不惊慌,又问道:“查到暗室或者地牢没有?”那日在金陵府,他就阴差阳错进到过一家行院的地牢之中。很快,有灵官前来禀报,发现了一处十分隐秘的地牢入口。这些妓院终究不是长年与道门斗智斗勇的隐秘结社,些许伎俩如何瞒得了道门的灵官?闻听此言,本就忐忑的老鸨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差点瘫倒在地上。齐玄素道:“去,仔细查。”又有部分灵官支援过去。他本身就是天人,连赵福安都不是他的对手,哪里需要人护卫,难道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还能把他吃了不成?其实这些女子都很识趣,知道出了大事,那些卖身的女子还好,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毕竟她们平日里也没少受妓院的盘剥,而牵涉其中的管事之流已经六神无主。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以周灵官为首,又带了一批女子出来,严格来说,都是些半大少女,相较于那些已经习得一身风流妩媚之态的妓子们,这些小的还在懵懂之间。齐玄素淡淡道:“没有文书擅自经营,又拐骗女子逼良为娼,罪加一等。”鸨母撑不住压力,直接跪倒在地:“法师,冤枉,冤枉,奴家怎么会去拐骗女子,这些、这些都是买来的。”齐玄素终于是笑了,往前微微探身:“从哪里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