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衡德不由瞪大了眼睛。齐玄素想干什么?他想跟黑衣人火并?自玄圣和高祖皇帝开始,道门和朝廷就号称一体,虽然灵官和黑衣人分属体系不同,但从大局上来说,是伙伴,也是盟友,甚至是袍泽。若是灵官和黑衣人发生冲突,可不就是同伙内部自相残杀,用火并来形容没有半点问题。很快,灵官们控制了整个秋华院,包括客人、妓子、龟奴在内,全部被集中看管,其余黑衣人依托行院摆开阵势。这些灵官也是刚刚调入帝京道府,其中不乏刚从西域战场下来的精锐灵官,作战经验十分丰富。齐玄素之所以笃定神枢营会派人前来,不是因为他刚才在明面上说的理由,而是他意识到一点,既然李若水安排巧妙,那么为了万无一失,也许在他带队离开玉皇宫的时候,李若水就会派人通知琅琊郡王那边,说齐玄素要对秋华院动手。琅琊郡王面对堂堂掌府真人的示警,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自然要赶过来撑场子,到时候黑衣人把齐玄素堵个正着,就算齐玄素没有与琅琊郡王为难的意思,也是有口难辩。还有李若水特意安排的三百灵官,难说里面会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在面对黑衣人时“不小心”擦铳走火,然后形成既定事实,不可挽回。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真正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棘手。于是齐玄素也针对这三百灵官做了安排,其中二百灵官被他留在原地,距离秋华院有一定距离,按照道理来说,不会被牵扯进来。若是有人胆敢擅自行动,贸然靠近秋华院,并造成严重后果,事后齐玄素就能以抗令和擅自行动的理由撇清自己的责任,石冰云等人也会借着此事进行反击。还有一百灵官则被齐玄素留在行院内负责看押妓子、龟奴、客人,不会直面黑衣人。剩下的四百灵官都是石冰云的人马,可以信任。齐玄素敢这么做,关键还是他背后有人,若是没有东华真人和石冰云的支持,就算是属下擅自行动,到最后罪责也是齐玄素的。说白了,摆事实讲道理是有门槛的,只有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事实、道理、律法才有意义。若是实力悬殊,事实可以抛开不谈,道理是废话,律法是废纸,拳头才是真的。秦衡德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如果齐玄素没有背景靠山,那么就算发生冲突,也是黑衣人镇压平叛,齐玄素就是意图作乱之人,说不定还能给他扣上个隐秘结社妖人的帽子。可偏偏齐玄素有背景靠山,那么性质就不是黑衣人一家说了算,扯皮之下,多半要被定性为火并,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各打五十大板,齐玄素固然逃不脱干系,他的郡王长子身份多半也保不住,很可能会被贬为庶人,甚至被圈禁在高墙内。这个齐玄素,真是一条疯狗,自己不想好,也不让别人好!想到此处,秦衡德有些乱了方寸,高声道:“齐玄素,虽然你是四品祭酒道士,在别的地方,兴许还算是个人物,但放在帝京城里,你什么也不是,若是你执迷不悟,与宗室为敌,与朝廷为敌,那么就是螳臂当车,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齐玄素不由有些好笑,也看出秦衡德乱了方寸,否则不会说出这种话本里三流角色才说的台词,不过他还是回应道:“既然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那么直接碾死就是了,何必废话呢?难道小郡王还有与蚂蚁说话的习惯?那可真是童心未泯。”齐玄素在嘲讽方面是有些李家天赋的。秦衡德被齐玄素拿话挤兑后,越发口不择言:“你别忘了你还有家人,父母妻儿……”齐玄素讥讽道:“小郡王,你是不是类似的话语说顺嘴了,忘了我是万象道宫出身?父母妻儿,家师仙去多年,如今在安魂司睡着,张副堂主就在玉皇宫查案,你是打算去昆仑山掘坟呢?还是打算用张副堂主要挟我?平心而论,张副堂主可比我金贵多了,你想动她,得问金阙答不答应。”齐玄素还没说的是七娘,堂堂伪仙,吴光璧和司命真君都没能把她如何,那不是齐玄素的软肋,那是齐玄素的依仗。同时,齐玄素也暗暗批判自己,过去一直以野道士自居,瞧不起世家出身之人,如今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动辄搬出靠山说话,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世家子弟。不过世道如此,没有背景靠山,寸步难行。好歹除了七娘之外的背景靠山都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他若碌碌无为,东华真人和石冰云也不会放手支持他。秦衡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十分尴尬。就在此时,行院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沉重马蹄声音——齐玄素预料中的神枢禁军终于到了,而且人数不少。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号称一呼可聚二万兵,身为其副手的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调动几千兵马并非难事。至于在帝京城内调动黑衣人,其实并不算什么。不是皇帝陛下如何信任辽王,而是皇帝陛下并不惧怕这些。在皇帝陛下的重重护卫中,神枢禁军只是最外围的一层,接下来还有青鸾卫、天辰司和宣徽院,其中不乏天人,甚至是伪仙。更关键的是皇帝陛下本人,辽王和晋王都是造化阶段的天人,那么御宇四十二年之久且稳如磐石的皇帝陛下又该是什么境界修为?能与道门大掌教并驾齐驱之人,会如普通帝王一般害怕所谓的兵变吗?所以只要不进入内城,皇帝陛下不会理会两位京营总兵官的妄为。要知道,“久视”本就是“长生久视”之意,当今皇帝陛下以此二字为年号,可谓是大有深意。这些年来不止一个人猜测,皇帝陛下到底是想要求长生呢?还是已经证得长生呢?双方争论不休,不过有一个比较统一的观点,那就是皇帝陛下最少也有伪仙阶段的境界修为。再有就是,神枢禁军本就有巡城职责,这次无非是巡城的人数多了一点。齐玄素一把抓住秦衡德的袖子。秦衡德仿佛受惊的猫,炸毛道:“你要干什么!”“小郡王,随我出门迎客。”齐玄素扯着秦衡德大步向外走去。秋华院占地不小,有多个出入门户,主楼那边毗邻繁华街道,黑衣人根本展不开阵型,所以神枢禁军的主力都集结在秋华院的南门外,这里专供大车出入,门外十分空旷。齐玄素去的也是这个门户。“开门。”齐玄素来到南门后,下令让灵官打开大门。两名五品灵官缓缓拉开沉重的大门。门外是黑衣人骑兵飞驰而至,黑压压一片如同乌云席卷,密集马蹄激烈地敲击着地面,仿佛地动一般,甚至地面上的细小石子都在跳跃。开门的瞬间,骑兵也刚好冲过来。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兵迅速勒住缰绳,依次停下,在门外围成一个半圆阵势。马腿林立,长枪高擎,还有拉栓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与之同时,以院墙和门楼为掩体、并占据了制高点的灵官们也将长铳对准了黑衣人们。形势一触即发。双方算是知根知底,真要动起手来,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师兄弟,破不了招啊。齐玄素走出大门,仍旧扯着秦衡德的衣袖,让他站在自己身边,在两人身后是黑压压的三排灵官,避开齐玄素所在的位置,从两侧向前平举长铳,若是开战,便是经典的三段铳阵,确保火铳发射不会有间隔中断。双方距离太近,骑兵们跑不起来,无法冲锋,而且拥挤。铳兵们也很容易陷入到近身作战的境地之中。各有劣势。就在这时,围成半圆阵势的骑兵从中间向两侧分开,一位身披漆黑重甲的将领缓缓上前,他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不急不慢地一直走到距离齐玄素不足十丈处才停住。琅琊郡王最终还是没有亲自出面,只是派遣了一名左膀右臂。“神枢营镇守总兵官甘龙池。”来人自报名号。在武将中,镇守总兵官仅次于只在战时授予的大将军和提督总兵官,而京营的镇守总兵官又与地方总兵官不同,名义上平级,实际上隐隐高出半级。齐玄素简短道:“齐玄素。”“我听说过你和赵福安的事情。”甘龙池缓缓道,“如此年轻的天人,的确难得。只是我与赵福安不同。”这句话并无太多自得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的确是事实。赵福安只是逍遥阶段的天人,而甘龙池身为天子近臣则是无量阶段的天人。这就是帝京,号称天人数量比玉京还多的帝京。更何况甘龙池身上的玄黑重甲并非凡物,而是一件顶尖的宝物,名为“玄水武备”,乃是天机堂和神机营的联手杰作,虽然重达三千斤,会使他的速度有所迟缓,但配合他的人仙体魄,能让他直面“凤眼甲六”或者“龙睛甲七”。能承载如此重量的马匹自然也不是凡物,乃是龙血异种。齐玄素问道:“甘将军要与我私斗吗?”甘龙池面无表情道:“我是个武人,不擅长斗嘴,只擅长动手。这里是帝京,也不好摆开阵势厮杀一场,所以你我不妨效仿话本里的大将阵前单挑。你赢了,我立刻离开。我赢了,你立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