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右相不言不语。李二老爷瞥了他们一眼,拉着脸道:“爹,儿子之前不该在年宴上动手的,现在叫我在墓前长跪不起,跪到爹消气,我也心甘情愿。”闻言,李右相眼睛也不眨一下地道:“那你就先在这儿跪上半个时辰吧。”李二老爷身形一僵,有些拿捏不准对方说的是气话还是认真的。要说让他跪着别起来了,那肯定是气话,可跪上半个时辰,倒像是认真的。二夫人记挂夫君,忍不住小声道:“爹,这天寒地冻的,夫君也不年轻了,真跪这么长时间,岂不是跟封侍郎一样废了腿?”李右相拿出胸口的怀表,无动于衷地道:“这话不是他亲口说的吗?老夫先记着时,半个时辰后若还未消气,便让他继续跪着。”闻言,大房夫妻眼里露出幸灾乐祸之色。二夫人瞬间急了,“爹!这不公平,大老爷还说愿意挨十棍子呢,怎么不见您当真叫人动手?”李右相面无表情地道:“十棍子太少了,可见让他涨不了半点记性,倘若要是再不知错,老夫不如一直让人打下去,打到死为止。”哥几个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李大夫人已经见识过了李右相反常的怒火,生怕他来真的。“爹您消消气,在母亲面前就不要说这等气话了,您真动了手,岂不叫她老人家也不能安生?”“老夫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群自私自利的狗东西,她在地底下才是真正不能安生呢!”李右相突然发了火,怒目圆睁地高吼着,一把将拐棍丢给了身旁的侍从。“你们两个,现在给老夫把他们四个人全部各打十棍,重重地打!”两个侍从对视一眼,皆是有些紧张,但主子命令在此,不敢有丝毫违抗。“诸位老爷,小的得罪了……”话音落下,竟当真动起手来。四兄弟瞬间慌了,从小到大他们也就挨过母亲的烧火棍,李右相可是从来不打他们,永远都是说好话劝架的那一个。闷棍声和痛叫声响起,身后的几位夫人揪心地喊了起来。三夫人和四夫人泪眼涟涟,“爹,我们老爷可没掺和过大房二房的事情,您不能连坐啊……”二夫人急道:“爹您消消气,之前也不是夫君先动的手啊,明明是大老爷先砸了杯子,把夫君的头都打破了,这会儿还没好利索呢!”李右相岿然不动,冷声道:“我罚老大,是因为他身为长兄,却不懂得包容爱护弟妹。老二挨打,是因为他教子无方,竟让元卓私下去做手足相残的蠢事!”“至于老三老四,你们身为李家人,看见兄长之间水火不容,不相帮劝阻也就罢了,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企图煽风点火,难道不该罚吗!”斥责的话语掷地有声,几个中年男人都红透了脸,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气的。大夫人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来,愤声反驳道:“还有没有道理了!分明是二房一再挑衅,我们忍无可忍才动手的!”李大老爷也双眼通红,委屈隐忍地道:“爹把我们拉到娘的墓前来,那儿子今日就斗胆在娘亲面前替自己求个公道,您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对他们还不够好吗?”“我身为长兄,他们哪一个不是我曾经帮着娘亲手带大的,从小在家里便是我吃得最少,干活最多,何时有过一句怨言?”“我掏心掏肺对弟弟们,到头来他们却反而来戳我的心窝子!”“尤其是老二,我替他儿子的学业和仕途操过多少心,走过多少人情?他不心怀感激也就罢了,还故意引诱元绍与李家反目成仇,何曾念及过手足之情?”当初他们夫妻都把李元绍关起来了,正是二房偷偷打开了锁,还在他去找李梦娥的时候,带着李右相前来抓包。李二老爷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少在那里假惺惺,二房的委屈不比你少!元卓从来不比你儿子差,要不是李元绍在李家占尽便宜,元卓只会比他更出色。”“分明是你们大房贪心,抢走了那么多东西,只从手指缝露出一点施舍给别人,到头来还要大肆吹捧标榜自己!”二夫人也含泪辩驳道:“没错!我承认元卓的手段是不光彩,可你们别忘了,当初是爹亲口说过,要让李元绍那小子往上爬一尺,就将他踹下去三尺!”“元卓从小那么努力,全不被人看在眼里,他不过是太想讨得爹的赞赏与认可,才会做下那些傻事,你们不敢对爹抱怨,就把气都撒到他身上来。”“是你们做绝在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便把他名声全都毁了,只能远走他乡避风头,叫我们夫妻怎能不恨!”争吵完,十棍子也都打完了,墓前只剩怨恨的啜泣声。李右相望着老妻的墓,一瞬间仿佛苍老许多。他布满皱纹的面容异常颓唐,声音沙哑地道:“对……说的都对,你们错了,老夫也错了,老夫是那个错的最彻底的人。”“倘若我在最开始时将一碗水端平,你们就不会心中不平,互相妒忌。”“倘若一切发生的时候,我能承认事实,没有用长辈威严推卸责任,你们兄弟间就不会反目成仇。”“李家走到今天的局面,源头在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话说到最后,李右相无法掩饰地有几分哽咽。却让在场其他人静在原地,泪眼怔愣地看了看彼此。爹……竟然向他们道歉?这个嘴硬了一辈子的老人,训诫了他们一辈子的父亲,竟然主动认错了。“夫人啊夫人……老头子对不住你,曾几何时,孩子们是多信任依赖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老头子想念极了与你住在破屋的日子,老大坐在院子里抱着老三喂米汤,老二才五岁大,便会熬粥给一家人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揪心的话语轻飘飘地回荡在墓前,令一众李家人目光怔怔,神色似喜又悲。“如今孩子们变成这样,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啊……”李右相说着,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沙哑颤音中的悔恨之意,饶是远在山腰的云苓也听得清晰。她望着远方,背影苍老的李右相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墓碑。他颤颤巍巍的身子极力地想要站起来,然后“咚”一声地跪倒在了墓前。“爹!”所有人都面色一紧,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