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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游艺(第1页)

    邵勋抵达伊水之畔时,却见满地的莺莺燕燕,直让人看花了眼。游艺这种活动,自秦汉时出现萌芽,发展到魏晋时代,已经颇具特点。活动内容很多,如角抵、蹴鞠、投壶、下棋乃至百戏,其实就是趁着春暖花开、风景优美的好天气,大家一起到户外玩一玩罢了。魏晋这会,因为门阀政治的极大发展以及士大夫尚柔之风的兴起,游艺活动开始更加偏向文艺,更加风雅。摔跤、射箭、比武之类,一点都不柔,一点都不风雅好吗我们需要的是扑面而来的魏晋风度,需要的是文艺小清新,两个人滚在地上摔跤实在辣眼睛,不喜欢!男人都这样了,女人自然更不喜欢这类活动,于是今日女眷们多在饮茶、奕棋、画画、写字以及诗赋唱和。不要觉得她们文化水平低,事实上,魏晋时代士族女子的教育水平是要超过两汉的。后汉年间,神学化的儒学处于大一统状态,强调灭人欲,男尊女卑的格局十分明显,极大压制了女子的教育,即便有,学的也多是礼教方面的内容。魏晋仍然是男尊女卑,但女子却没那么卑了,封建伦理的压制得到部分解除。儒教的僵化死板乃至向神学方向发展,政治上的腐败以及长年的战乱,极大冲击了原本的价值观体系。魏晋士人愈发怀疑人生,旧价值观逐渐崩溃,新的思想体系尚未建成,以至于社会上清谈成风、放浪形骸、奢靡无度,士人主张追求个性、自由,探索自我价值及生命的意义,在教育方面,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个主张得到大多数士人的认可。于是乎,女子教育的成果开始显现,一大批既精通琴棋书画,又深谙诗赋歌舞的才女被批量制造出来。她们不再是只懂封建伦理的纸片人,而是更加立体,更加生动了。似乎是好事吧充气娃娃确实不太得劲呢。邵勋远远看着,裴妃被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间。她穿着一套杂裾垂髾(sho)服,整体呈现上短下宽,上俭下丰的风格。上身是传统的汉代深衣修改而来,较为修身,里面鼓鼓囊囊,粮食之丰足,绝对不会苦了孩子。腰部用帛带紧紧束着,纤细异常,伸手轻轻一揽,那感觉绝对上头。帛带外还有一条围裳,可以理解为围裙一类的东西。围裳将整个腰臀包住,下沿有层层叠叠的尖角形装饰,紧贴裙身,垂及裙摆,是为髾。微风拂来,裴妃身后的髾随风轻舞,煞是漂亮。仔细一看,原来是两瓣臀实在挺翘,裙、髾被顶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风一吹起,就飘飘荡荡。嗯,这个时候如果下一场雨,将裙摆淋湿,曲线、弧度会更明显。想到此处,邵勋突然有些愧疚。王妃对他有恩,是他的贵人,心里这般亵渎,着实不妥。但他这具身体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正处于精气勃发的阶段,王妃这种人的吸引力又是致命的。少妇少妇,腾云驾雾,可不比那些身子都没长开的少女强多了难绷。是你呀。青青草地之上,一大一小两位少女正在采摘野花,见到邵勋路过,其中一人立刻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见过二位小娘。邵勋行了个礼。说是两位少女,但其中一个其实还是女孩,正是去年在庾家见到的那位小娘。另外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亭亭玉立,气质娴静,给人一种空谷幽兰的感觉。她只抬头看了邵勋一眼,便转过了视线,看着手里的鲜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实,像她这种士人家庭的女子,对军汉们不屑一顾才是正常的,庾家那位明显年纪还小,还没领略到种姓制度的真谛,过于天真烂漫了。这位是梁将军家的姐姐。庾文君像只欢快的云雀,仔细介绍她身边的女郎:出身安定梁氏,马上要去当豫章王妃了哦。安定梁氏,其实也算是士族里面比较出名的存在了。东汉年间,权臣梁冀威风无比,一门三皇后、六贵人、两个大将军,把持朝政二十年,先后立了三个皇帝。魏晋以来有所衰落,但到目前为止,虽然谈不上顶级门阀,但仍在一流末尾徘徊,其实不错了。梁将军应该就是卫将军梁芬了。这个职务怎么说呢,理论上很高,但梁芬应该没有开府,在朝中权力有限。他最好的出路,其实还是谋一个地方职位,比如刺史、都督之类,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眼光了。你今日在巡视庾文君问道。天下鼎沸,时局丧乱,正要多加巡视。邵勋答道。难得有个春日游玩的机会,却不知下一次是何年了。庾文君像个小大人般叹了口气,眼角的小月牙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丝忧愁。战事不远矣。邵勋也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熬过去。啊庾文君惊讶地捂住嘴,娇艳的野花贴在脸上,颇有几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趣味了。梁氏也看了他一眼,不过并未说话。洛阳这种风口之地,不知道怎么都喜欢留在这。邵勋看了眼远处的山川、河流,道:你若想年年赏花,不如搬到江南去。为什么要打仗啊。邵勋说道:打来打去,人都死光了,最后怕不是让并州匈奴占了便宜。梁氏蹙眉,似乎有些忧愁,又好像不太喜欢这类灰心丧气的话。庾文君下意识问道:你不是很厉害吗我家的部曲,没一个有你这么能打。邵勋失笑,道:战阵之上,万箭齐发,再勇武又有何用世间最厉害的本事是集众,它有排山倒海、改天换地的无上威能。我——差得远了,不过是乱世之中随波逐流的小卒子罢了,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遑论其他。他这一番话,让在场几人都沉默了。庾文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天真地问道:你会帮我吗邵勋失笑,认真地说道:会。那就好。庾文君的嘴角又翘了起来,大眼睛弯弯的,笑得很欢快。梁氏没好气地看了小妹妹一眼,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今日两人同乘一车,路上遇到个怪道人,说她俩皆有凤格,未来贵不可言,或有皇后之命。她虽不信,但庾家小妹妹和一个军户聊得这么开心,显然是当不成皇后的。眼前这个军汉,甚至只能娶军户女子为妻,和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邵勋眼神不差,见梁家的那位天之骄女不愿多言,便行礼告辞了。庾文君遗憾地行礼作别。她今年才七岁,虽说六岁就会写诗了,但见过的人少,历事更少。在她心目中,这个武夫大概是她所见过的人中武艺最出众,最有本事的了。她的心思与别人不一样。从前年开始,懵懂之中就听着父兄们激烈的争论、反复的抱怨,隐隐约约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好,天天要打仗。而既然打仗了,那么最直观的就是你武艺怎么样了,对七岁的她而言,这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其他的,暂时想不到,也不愿意想。和庾文君相比,已经十六七岁的梁兰璧就成熟多了,思考问题自然不会像小女孩那么简单。她很清楚这个天下的权力和资源到底掌握在什么人手中。若想在乱世中过得好,拥有更高的地位,结交更有价值的人才是真的。豫章王,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当然,她也没有选择,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邵勋离开二女后,先前一直沉默的陈有根咧开了大嘴巴,说道:督伯是不是喜欢公卿士女你想说什么邵勋瞥了他一眼。督伯如此英武,何必低三下四陈有根不以为然道:若真喜欢官家小娘,督伯不妨放我离开月余,定给你扛一个回来。邵勋语塞。其他几人也嗤笑不已。陈有根莫名其妙,他在说正经的呢,没开玩笑。有些乱得可以的地方,如并州,部分世家女子几乎沦为娼妓了,被人抢来抢去,一点不稀奇。去去去!邵勋嫌弃地推了他一把,道:去铁匠铺帮我盯着点,看看重剑打好了没有。诺。陈有根胡乱行了个礼,离去了。邵勋站到河堤上,看着远近春色。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自省。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有哪些困难离最终目标是远了还是近了总体来说,稳步前进,但上头似乎总有个天花板他想起了刘裕。此君在三十七岁那年,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五斗米道孙恩叛乱,东南八郡响应,局势糜烂。到第二年,三十八岁的刘裕因为作战勇猛,战功卓著而崭露头角。三十九岁的时候,终于积功当上了太守。哈哈,快四十了,才有一郡之地。那么,在三十九岁之前,他为什么没能出头天花板是真实存在的。出身决定命运,而不是能力决定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操蛋。还好,这里是北方,不是秩序稳定的南朝。大乱之下,很多逻辑被颠覆了,机会或许要更大一些。当然,这会的秩序还没彻底崩溃,还需要司马家的子孙们乃至胡人继续折腾,将笼罩在上空的黑幕彻底撕碎,把铁桶般的桎梏打破,给广大没有出身的人一个机会。命运没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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