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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消息(第1页)

    训练新兵闲暇,邵勋也会去幕府逛一逛。他没有幕职,按理来说是去不了的。但如今三分之二的幕府僚佐都随驾出征了,剩下的也不用每天上直。留守的军司曹馥干脆把幕府开在了自己家里,有事上门汇报,没事就在家歇着,或者在外打探消息。曹大爷其实邀请过几次邵勋,都被他婉拒了。这次上门拜访,令曹馥有些意外,特别是庾亮跟着他一起来了。小郎君可有表字曹馥坐在葡萄架下面,悠然自得地摇着蒲扇,笑问道。古人一般在冠礼后取字,即男子二十,冠而字。若天子,亦与诸侯同,十二而冠。也就是说,12-20岁都有可能举行冠礼,并不一定严格限定二十岁——如果父母身体不好,这个时间是有可能提前的。比如汉武帝十六岁举行冠礼,就是因为景帝身体不好了。万历皇帝八岁举行冠礼,也是同样原因。不过邵勋之前是军户家庭出身,未必会行冠礼,曹馥这么问,只是表示亲近罢了。没有。邵勋摇了摇头。曹馥沉吟片刻,问道:你可有什么志向忠于司空,匡扶社稷,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邵勋回道。好志向。曹馥赞叹道:郎君确实是忠勇之辈,不如就以‘全忠为表字,如何邵勋如遭雷击,沉默不语。邵全忠你……你开玩笑哈哈,不喜欢就算了。曹馥也不介意,打了个哈哈。他又不是邵勋长辈,更不是他的师长,人家不乐意你取表字,很正常啦。邵勋干笑两声,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其实,‘全忠不错啊。庾亮在一旁说道。邵勋狠狠瞪了他一眼。庾亮看出他真生气了,遂闭口不言。邵勋又转怒为笑,小年轻就是欠调教。昨日我收到消息——曹馥把蒲扇一停,突然说道:孟玖死了。唔,应该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孟玖邵勋一愣,旋即笑道:他一直想杀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之前他确实有点担心孟玖找刺客来干他,因此能不外出就不外出。即便外出,也没有时间规律,且会穿戴好盔甲,带上一大群人。没想到啊,我还没死,孟兄你就完犊子了……家财没了吧奴仆散了吧虽然你是太监,但也有妻妾的,现在都归别人了吧去一大患,快哉快哉。孟玖一死,邺府上下稍有振作。曹馥继续说道:不过惶惑不安之人还是很多,东安王司马繇、折冲将军乔智明等人劝颖奉迎乘舆,颖不从。这仗,还得打。东安王司马繇是琅琊王司马睿的叔父,在邺府任事。司马睿自正月以来,立场开始明确,奉司马越为主。叔侄二人分头下注,也是为了保住司马伷这一脉的荣华富贵罢了。目前,司马睿已经和在京诸王一样,被裹挟着北伐了。司马越不傻,不会在自己出征的时候,还在后方留個宗王,这不是给自己挖坑么不可靠的军队要带走,不能留在洛阳。对他来说,宗王同样有威胁,也要带走,置于眼皮子底下监管。至于乔智明,此君为鲜卑人,字元达,以才能、品行著称。很早就投靠司马颖了,并为他带来了相当数量的鲜卑骑兵,故被表荐为殄寇将军,后在隆虑县、共县担任县令,政绩颇佳,百姓敬爱,称其为神君。此番战起,他极力劝说司马颖奉迎天子——其实就是投降——被司马颖回怼:卿名晓事,投身事孤。今主上为群小所逼,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乔智明惭愧,领了个参前军事的幕职,带上鲜卑骑兵,到石超帐下听令了。是的,就是石超……此君一路换马,蓬头垢面跑回邺城请罪。司马颖没有怪罪,将五万步骑交到他手里,令其迎击司马越。石超涕泪交加,将家里所有本钱都拿了出来,所有社会关系都发动了起来,招募勇士,拣选部曲,发誓死战。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曾经骄奢无度的司马颖,居然正常了起来!顺风浪,逆风强,这鬼风气哪来的邺城战事,军司觉得何时会决出胜负邵勋问道。曹馥哈哈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人只要活得够长,就能知道得更多。很多早年的事情,后生郎们都不记得了。我曾听过十拿九稳的战事打输了的,也曾见过山穷水尽下反败为胜的奇迹。军争之事,没那么简单哦。我等所能做的,不过是把人事尽到极致,至于胜负,还得看天意。邵勋品匝了下。曹馥年纪大了,有种宿命论的唯心主义。当然,这个时代的士人,信奉宿命的不在少数。邵勋却很排斥这种思想。太过软弱,不够积极向上,真男人就该远离这些东西。说白了,他还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没有真正融入进去。他就是个信奉事在人为、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藐视权威的杀才。这种信念,断然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他的反骨,也一定是千锤百炼起来的。这或许就是他对全忠这个表字如此排斥的原因之一,不仅仅因为历史上的朱全忠。不说这些了。曹馥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邵勋的不以为意,他也不怪罪,又看向庾亮,笑道:元规,我十六岁那年,还在乡间斗鸡走马,不晓世事。伱却早早步入官场,锤炼心智,晓习公务。邵君是能人,和他多学学,不会错的。诺。庾亮立刻应道。他早就观察出来了,邵勋不但勇武,似乎还有些治理才能。如果让他去当个县令、太守,估计也能干得有模有样,不会被底下人轻易糊弄。而且,邵郎君的很多见解,与世家子们从小熟知的不太一样,可以互相印证,得出新的感悟。跟着他,确实是条不错的路子。曹馥说完,便不再言语了。他从架子上摘了颗紫葡萄,剥了皮后便一口吞下,毫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对了,尔等今日前来,应是想知道西边消息吧曹馥吃完葡萄后,拿袖子抹了抹嘴,道:西兵已经出动了。一共两万人,由张方统带,看动向不是直接来洛阳的,兴许要去河北。洛阳暂时无事,尔自操练部伍即可,一应所需,我会竭力支应。王夷甫虽然反复、张狂,但在这个节骨眼下,他不会作梗的。邵勋松了一口气,起身感谢。如果不是背靠洛阳朝廷这棵大树,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练出一支强军。吃不饱饭,士兵们就没力气出操。没有蛋白质摄入,你就不能训练得太频繁。训练之中,各种器材损耗,触目惊心。他们东海王国军,不但器械齐全,甚至还有备用武器。一场战斗之后,刀很容易卷刃,枪头可能会钝,这些都需要辅兵连夜修理,但一天之内可不一定能修完。这个时候,备用器械就非常重要了。从洛阳朝廷手里抠东西,不比从世家大族那里要钱容易多了嗯,前提是金主爸爸在洛阳很有地位。眼见着曹大爷已经没话说了,邵勋正打算告辞,庾亮却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郎君忘了匈奴之事。哦,对!忙得昏天黑地,差点忘了,还好小秘书提醒。邵勋又坐了下来,诚心请教道:不知军司可知刘渊其人刘元海曹馥回忆了下,道:见过几回,是个出色的人物。说完这句话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之后,方叹道:其实,当年刘元海差点就当了征吴主帅。而今他也年逾五旬,却没有天时了。机会来时,寿命却不够了,郁闷不郁闷当然,刘渊未必会这么认为。他这个人,大半辈子都在中原游学、做官。剥开他匈奴血统的外壳,内里其实是一个标标准准的汉家士大夫,还是道德水平不错的那种。就曹馥看来,刘渊无论是品德还是能力,都比王衍强,而且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他的成就没王衍高,主要原因还是家世。门阀制度确立于东汉,于魏晋极大强化,到东晋达到巅峰,然后走下坡路,至隋唐衰亡。而既然此时门阀制度正处于接近巅峰的时期,胡人又怎么不可能不分姓呢北朝时曾有虏姓,此时其实也有。但虏姓地位很低,经济上相当于寒门地主的特权,拥有牧子、奴婢、草场、牲畜,政治上则连寒门都比不过,进不了士族行列。所以,匈奴、鲜卑、乌桓酋帅是没有门第的,理论上很难做官。但他们比汉人有统战价值。晋廷经常给内附胡人中的酋帅、大姓赐予官位,甚至是爵位。说白了,你老老实实,别给我闹事,我给你糖吃。所以,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有统战价值……刘渊就是被统战的人,但混了大半辈子,还是没混出什么名堂。可年轻时大晋朝又处于强势期,不可能造反。如今中原打成一锅粥,有机会造反了,年纪又大了,真是造化弄人,如之奈何。有酋帅呼延攸至邺城,欲迎刘元海回并州主持大局,发匈奴五部之兵,以助成都。成都王犹疑不决,还未答应。刘元海令呼延攸先回去,自留邺城参赞府事。曹馥说道:多的我也不甚清楚。看这情况,早晚要走的吧。刘渊其实想走就能走,司马颖又没派兵监视他。但这人还是有几分忠心的。司马颖不愿他走,他就不走了,只让呼延攸等人先行离开。不过,正如曹馥所说,他早晚要走的。现在不走,将来也要走。匈奴人来迎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天下大势已变,匈奴五部的野心愈发滋长,想要趁乱分一杯羹了。谢尚书告知。邵勋行礼道。庾亮跟着行礼,沉默不语。诸王相争这么多年,好像争出事情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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